葉正淩略略一楞，尷尬地搖頭：“我不知道。”葉玄風的婚事，全部都是柳氏在操勞著，等有了眉目，柳氏才告訴他。

他確實不是個稱職的父親，不管對誰都是如此糊塗……葉婉兮默，沒有再多說什麽。可等到次日，當說媒人來到鎮遠侯府，她就知道這件事情她必須得插一手。

因為，這倒黴姑娘是於錦繡。

葉婉兮對於錦繡的印象，始終停留在靜平郡主舉辦宴會的那天，那餘音不絕、繞梁不止的笛音上。毫無疑問，於錦繡的內心世界很豐富，且富有才情，故吹奏出來的樂曲才能令人如癡如醉，仿如身臨其境。

這樣的姑娘嫁給葉玄風，實在可惜。更何況，即便是看在於三的份上，她也不能放任於錦繡嫁過來。

想了想，她取出一個繡花枕套來，往裏塞滿幹枯的稻草，命人送去了於府。於錦繡是個極其聰明的姑娘，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於錦繡很快就給她回了禮來，是一根即將幹枯的樹枝，其上綴著寥寥幾片的綠葉，皆被蟲子啃噬過，顏色灰敗，且搖搖欲墜。

葉婉兮忍不住悵然。

她用繡花枕頭告訴於錦繡，即便葉玄風外表光鮮，內裏卻破敗腐爛，實非良人。於錦繡卻用這殘破的葉子告訴她，她身體有疾，沒有過多的選擇。

到底是相交不深，她對於錦繡知之甚少，故不知她身體有礙……猶豫再三，葉婉兮終究命人再次送了一小截紅心蘿蔔去於府，寓意葉玄風很花心。

於錦繡沒有再回東西來，但府裏很快就有消息傳開，這次說媒沒有成功。

葉婉兮暗暗松了口氣。

風平浪靜地度過這一日，在準備行李準備前往通州時，紅菱突然進來稟告道：“小姐，負責看守院門的施婆子剛才在院門處看到好幾只身上粘著狗毛的老鼠屍體。”

粘著狗毛的老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這麽幼稚的嘲諷手段，想必是葉玄風吧？葉婉兮嗤笑：“不用理，把老鼠屍體扔了。”

紅菱答應下來。

因只是特意前去通州祭奠母親，並不會長住，葉婉兮也就隨便收拾了一點常用的東西，然後跟葉正淩輕車簡行的出發。

馬車行得不快，直到夜幕降臨都不曾抵達目的地，便就近尋了個村落投宿。因年關時一場雪災，京畿附近或多或少受到影響，這個村落也一樣，處處透露著一股貧困腐朽的氣息。

村民們雖熱情好客，卻連半點兒招待客人的食物都拿不出來，窘迫得連連道歉。

葉婉兮不免心生疑竇。

雖是雪災之年，但戶部已經開倉放糧，在京畿周圍，即便是受災輕微的村落，也該有糧食分配下來。可看這模樣，村民們分明連糧食的影子都沒見著！

天子腳下尚且如此貪汙腐敗，更別提其他地方，只不知是誰的胃口這般大，公然的陽奉陰違，又或者，執權者敦親王其實也有參與其中？

在胡思亂想中度過一夜，次日清早動身前往通州，馬車駛動的那一瞬，葉正淩突然說道：“兮兮，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

沈默會兒，葉婉兮蹙眉道：“若有旁人願意為之操心，前不久，那數萬流民便不會被阻擋在京城之外。”

“這兩次的情況不同，明知城門關閉，還強行開城，乃是硬碰硬的做法，勝算不高。如今卻是要扳倒貪官汙吏，只需在暗中查證，搜集證據，然後再一舉攻破即可！你放心，朝中大臣並非全是祿蠹之輩，總有人會站出來……你若不信，只管看著。”

他的聲音顯得信心十足，葉婉兮想著即便要著手查證，也得等到返回京城之後，便抿抿唇，不再言語。

父女倆在巳時末到達通州，在酒樓中用過午膳，繼續乘坐馬車朝著南方出發，約莫一炷香後再次停下。

擡手撩起車簾，頓時春風拂面，青草的氣息隨之竄入鼻中，又夾雜著野花的香味，即便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可葉婉兮卻仿若看見一大片草坡，坡上開著無數星星點點的小花，直連成一片花海。

很美的地方。

“周周很喜歡花。”葉正淩說道，聲音顫抖，似是不堪重負般：“當年葬了她以後，我再不曾來過這裏，不過離開前我有拜托住在這附近的農戶幫忙清理墳頭，且每年都送了銀錢過來……想必，她安眠的地方是很幹凈的。”

葉婉兮聽他聲音，覺得他狀態不對，伸出手握住他的胳膊，這才意識到他正全身發抖，也不知是近鄉情怯，還是無顏面對。

暗嘆口氣，她道：“父親，你若不想下去，就在馬車裏等著罷，我自己去見母親。”

葉正淩眼眶一熱，慚愧地為她指路。

在柔軟的草地中行了數米，負責帶路的紅菱提醒道：“小姐，到了。”說著，她捉住葉婉兮的手，緩緩擡起。

驟然而來的涼意，讓葉婉兮縮了下手指，然後才慢慢觸摸過去。這是周周的墓碑，有些粗礪，但尚算幹凈，並沒有長青苔等，可見確實有人在打理著。

夾帶著香氣的暖風時不時地拂過臉頰，像母親的手正溫柔地撫摸著她般，葉婉兮彎起眉眼，慢慢閉上眼睛。

大抵是她沒有關於周周的記憶，母親這兩個字於她而言陌生得很，故此時她並沒有似葉正淩那般悲痛，雖然略有些傷感，但心情還算平和。

“母親，”她淺淺地笑著，輕喚一聲，然後不疾不徐地道：“前兩天，我夢見了你。夢裏，你告訴我，你是在生下我跟哥哥的時候傷了身體，然後刻意求死……所以，不用替你覆仇。”

“我不會替你覆仇，但是那個地方，那個我生長的地方，像熟透的果子般已走向腐爛，沒有再為之費心思的必要。”

說完這些，她沒有再說話。她特意到這兒來，也不過是想告訴周周，鎮遠侯府即將覆滅在歷史的洪流之中。

而她，不會再費心思去拯救她們。

靜靜地在墳前佇立會兒，葉婉兮折身返回馬車，正準備原路回去，葉正淩突然道：“兮兮，我去跟她說會兒話，你不要跟來。”

聲落，他便跳下馬車，直到日暮西山都不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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